冰秋冰九双担
冰秋冰九不拆不逆两对cp四个独立不同的人谢谢

【冰秋】青衫薄21

原著向生子。花月危情。

青衫孑然,难赋深情。

幻花冷情寡夫冰×揣崽美人师尊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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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衫薄20 


——59


洛冰河死死盯着沈清秋苍白的脸庞。


那张脸已经完全失去了血色,面白如纸。纵横交错的血泪丑陋至极,狰狞至极,爬在那张原本清俊出尘的面容上,宛若一道道长鞭,鞭笞着洛冰河的每一寸骨血。


他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砸蒙了,忘记了一个正常人该如何反应,只是双眼发空,张着嘴一遍遍低声呢喃“救他”“师尊”的词汇。眼泪滑下来砸在怀里那张一片死寂、苍白与血色交加的脸庞上,又很快混着血水化开,流淌。


“救他……救他,救他啊……”


他仓皇抬手想要擦掉那些血渍,却不知怎的越抹越多,越抹越脏乱。他完全慌乱了,像个无助的孩子,哽咽着,用手心、手背、衣袖,一遍遍地重复着那个擦拭的动作。


“洛冰河,你真他妈混蛋!”


那一巴掌打下来的时候,洛冰河总算从昏昏沉沉中惊醒了些,双眼的赤红渐渐黯淡,黑黝黝的瞳孔回转,却又骤然紧缩。

他表情一片空白,只是本能地哆哆嗦嗦把冰冷的死尸牢牢环在怀里,喉咙里野兽般低吼,威胁般不容许任何人靠近。


他的眼神迷茫无助,眸光时聚时散,竟是有了疯癫之兆,半疯半傻。他的脑中也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错乱的记忆缠绕撕扯,不分伯仲,就像是钢刀在血肉间翻转穿刺,每闪过一点记忆片段就要经受一次毁天灭地的痛楚。他痛疯了,青筋毕露,嘴里不由自主地咆哮着,发出诡异的嚎叫与呜咽。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喊“师尊”,更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样痛苦——他们明明只是认识不久,他没道理,会心痛至此。


他只知道,自己一年前醒来,就已经来到魔界。他理所应当地认为自己生于此、长于此,在魔界度过了一段血雨腥风的日子。一路屠戮,硬生生从不知来历、受人蔑视的街头弃儿,成为了身居高位、坐拥魔宫的少宫主。


有关失忆之前的一切,他不是没有搜查过。他体内流淌的血液,澎湃的魔气,身侧的古剑,无一不昭示着他的魔族身份。可他查遍了魔界,却没有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他想,他会不会不属于这个地方,也许是人界之人。魔族不便在人界行走,他便带上斗篷,时不时去打探,却也没听说过谁家丢失了人口。他像一个天外来物,来得悄无声息,坠入尘土。

慢慢地,他就放弃了,不再打探自己的来历,索性彻底在魔界落户,用着自己抢来的魔宫少宫主身份做些地下生意。久而久之,竟然也忘记了自己也无根无萍过。


一声声“师尊”就像是刻入骨髓的下意识反应,他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可是身体却是先行一步做出了回应。他像一个坏掉的傀儡木偶,丧失了自己的意愿,任凭身体被情感的丝线扯动。


就是在此刻,他才终于确信——自己就是沈清秋口中的那个人。

那个害沈清秋苦苦等待,不知好歹的蠢货。


洛冰河近乎悲哀地想,如果他那天没有去人界,没有去花灯会,就不会遇见他——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他不会遇见沈清秋,也不会喜欢上沈清秋,更不会害得沈清秋死去。


他与沈清秋的过去,将会永远尘封。

可能沦为旁人的茶后闲谈,却也好过生死离别,有始无终。


周围人噤若寒蝉,只有那个小孩子的啼哭尤为响亮,在亭台楼阁间层层回旋。


洛冰河又死死盯着那个孩子。


洛儿小小一只哭得眼睛都肿成了核桃,哭得累了,连声音也渐渐弱了下去,就窝在柳清歌怀里一阵阵细微的哽咽。他还太小,不知道他的生父已经离他而去,只是恍恍惚惚觉得,需要大哭一场。


这个孩子,是沈清秋的。


……也是他的。


也许在他丢失的记忆里,真的曾经与沈清秋那么相爱过。


纷乱的记忆争先恐后苏醒,洛冰河一时无法消化,眼前都是乱七八糟的色块,竟是什么也看不清了。疼痛还在继续,疼得他呜咽不止,分不清白天黑夜,分不清东南西北,也分不清自己是清醒是梦中,只有这痛,还提醒着他还活着的可能。


他的目光时而涣散,时而汇聚,早已不知是疯是傻。他野兽般环视四周,目及孩子才终于锁定,男人咬咬牙,再抬眼,却是可怖的猩红一片。


“还来——!!”


柳清歌对他提起了十二倍的警惕,若不是还有孩子在怀里,不宜见血腥,他定要洛冰河今日人头落地!他死死按住乘鸾,一只臂膀如临大敌,一双眼睛也是气得通红,青筋暴起:“你这畜生!休想!”


两双赤红的眸子相接,彼此分毫不让,隐隐有火药味漂浮。忽见那紫黑色旋风突起,顷刻间飞沙走石,在场之人莫不被迷了眼睛,什么都看不清了。


柳清歌怀中一空,似被猛力撕扯。他心叫不好,索性扔了剑,双手与他争夺。岂料那黑雾似是发了疯,丧失了理智,也不怕伤了孩子,狠狠争抢,直把柳清歌骇得大骂:“疯子!”


洛冰河受刺激太深,此刻哪儿还有什么理智可言,没有再次当场暴走都是极大的幸运。他的脑子嗡嗡作响,什么也想不明白,索性什么也都不想,直截了当地前去争抢。反正他离开魔界跟随沈清秋来到人界,原本不就是为了把他和孩子一起带回去吗?先抢回去再说!


柳清歌心有顾忌,哪儿会真的死命攥着孩子。洛冰河像是早有预料,也笃定了他不会不管不顾孩子的安危,才会下手如此迅猛,甚至可以说的上是粗鲁。这法子虽然阴险,却极为有用,不过几个拉扯回合,柳清歌便脱了手,孩子落入了他的手中。


孩子许是真的哭累了,竟也没有再嚎啕大哭,紧紧闭着眼,半是梦中,半是抽泣。


狂风止息,再定眼看那花月城高楼之下,哪还有洛冰河和沈清秋、奶娃娃的影子,只怕是一并掳了去。


“混账!!”


柳清歌浑身发抖,狠狠一跺脚御剑飞走,朝着黑旋风消失的方向追去。


好一会儿,那群人才从刚才的激战中惊醒过来,盯着这遍地的死尸狼藉大喊道:


“不好了!!”


“那魔头掳走了沈仙师的尸身和孩子!”



——60


当洛冰河真正想甩掉一个人的跟踪的时候,是没有任何人能追得上他的。


洛冰河用外袍紧紧裹住怀里的两个宝贝,一左一右搂得死紧。若不是他如今怀中有人拖延了剑程,哪儿能让柳清歌紧随其后。不过柳清歌能尾随他如此之久,倒也着实有几分本事。


他御剑飞行的速度极快,大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蛮横气质。狂风在耳边呼啸而过的时候,他的疯癫气就愈加放肆张扬。

他甚至有那么一刻觉得,便是就此从高空坠落,与怀中人一并死了,一家三口在阴曹地府凑个团圆,也煞是不错。

若是师尊知道了他的想法,肯定会训斥他,怨他疯吧?


洛冰河低头贴上沈清秋冰冷的额头,与他唇//齿//相依,果不其然尝到了满口干涸腥味的铁锈血气。他脑子混混沌沌地,就这么与他勾勾缠缠,不管不顾与他痴口勿,享受生前从未享受过的福分。即使他知晓,柳清歌就在不远处,能将他现在所做的大逆不道的一切瞧得清清楚楚。

他就是想让那个男人看清楚——他是怎么强/制地捏开了怀中人那无力的冰冷口//月空,将自己滚//烫的舌//探//进去肆意游荡,好像这样就能把自己的温度传递过去似的。


身后的剑锋招招凌厉,恨不得捅穿他的身,戳烂他的五脏六腑,却拦不下他贪婪而又绝望的轻/薄。


洛冰河想,他好像疯了。


可他不愿清醒。


事实也的确如此,他在旁人眼里已然疯魔,是人人得以诛之的魔头,是杀师掳子的渣滓,是导致人魔两界短暂和平险些被打破、两界关系变得愈加岌岌可危的祸害,与导火索。


现如今破罐子破摔也好,让他一切随心。活着就疯个彻底,死了就随地而埋。若是生无可恋,又何妨长醉不醒。


只要踏进了这魔族的地界,洛冰河便有千千万万种办法将柳清歌彻底绞杀。


死了才好,死了才干净利落,免得他师尊醒来后,再与他闹脾气。他一个死无对证,他又能怎么样呢?哄一哄,哄一哄,刚睡醒的人不都是有些起床气的么?


洛冰河眸中时聚时散,热切又天真的想,等师尊睡醒了,他把养好的儿子给他看,他不就什么都原谅他了?


面前玄色身影愈来愈近,柳清歌愈加不敢放松警惕,与他御剑保持一个稳定的距离,赤红了双眼高声斥道:“洛冰河!停下!”


冷风依旧呼啸,不见半分止休。


洛冰河肆声大笑:“与你何干!我与他两个人的事,与你何干!!”


“你!”


洛冰河不应是如此狂妄疯癫之人,柳清歌最常见的模样,却是那一派从容、口蜜腹剑的笑面虎。更别提洛冰河视沈清秋如命如圣,又怎可能会不顾沈清秋的名誉安危,做出亵渎此等以下犯上之事。


柳清歌也是何等聪慧之人,当即就反应过来洛冰河的不对劲——他怕是已然走火入魔,得了那传说中的失心疯了!


这样的疯子!怎么可能照顾好孩子!


柳清歌当即大骂道:“畜生!他沈清秋生是苍穹山的人,死亦是我们苍穹山的鬼!你这魔头,也不问他答不答应与你走!”


洛冰河被戳到痛处,眉头猛然紧锁,那红色魔印亮得吓人,瞅着竟然有些别样的狰狞。他狠狠咬牙道:“不答应也得答应!”


他御剑转过身,就那样停在半空,竟也不管会不会被柳清歌追上了,恶狠狠道:


“他是我的!”


洛冰河眸子殷红,杀意翻滚,却慢慢蓄了泪。


“我与他既已有了夫妻之实,有了孩子,他就是我的妻!我把自己的妻儿带回去,你一个外人又能说些什么?!”


柳清歌难得会说这么多话,这下真是被洛冰河这疯子气到了,争强好胜的心一上来,却是收也收不住。他狠狠将那疯子盯回去,冷冷嗤道:“你也配?!”


柳清歌胸中一腔悲怆怒火憋了许久无处可泄,眼下沈清秋已无生息,他毫无顾虑了,索性红着眼眶不吐不快:


“他一个人,浑身破破烂烂脏兮兮地爬过来求我带他回家的时候,你在哪儿?!”


“他瞒着所有人,躲在药庄里孤零零地养胎,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又在哪儿?!”


“他孕期发高热,浑身难受,整日整夜心悸的时候,你还在哪儿?!”


声音颤抖了。柳清歌深吸一口气,才终于把最后一句话吐露出来:“他生洛儿的时候差点一尸两命,你那时候又在干什么?在魔宫逍遥自在吗?”


越说越痛,越说越气,柳清歌直道沈清秋犯浑事儿,瞒天瞒地,若不是被他和木清芳发现,说不定会遭更多的罪。


沈清秋就是个傻的。


柳清歌如是想道。


他承认,他从前的确看不上沈清秋那东西,不屑于他的阴谋诡计,鄙视于他的阴险毒辣,甚至也骂过他不配做苍穹山的弟子。称不上恨,只不过心生厌弃。可他终究是苍穹山的人,是同门师兄弟。

可同窗数年,总有那么一两个时刻,让他也确实觉得,其实沈清秋也不错。但也许真的是正邪不两立,他们生来相斥。


他不明白,沈清秋为何会性情大变,或是他有错在先想岔了人,或是沈清秋良心发现回头是岸边。也不明白,为何与他相厌到那种地步,沈清秋还能赶到洞里救他。哪怕被他误会了,受了重伤,却也不去计较那些刁钻往事。

不过既然对方都抛出了橄榄枝,身为侠义君子,也理应回敬诚心。也许他和沈清秋,也并非作对不可。


……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自那次之后的种种坦诚以待、出生入死,即使仍有摩擦,他却已经把沈清秋当做了真正意义上的好搭档,也是……好师兄。


他是个傲气的人。

却也懂得,将心比心。


沈清秋的苦与累,他是看在眼里的。

沈清秋对洛冰河的纵容与贪恋,他并非无知无觉,也是心知肚明。


他既然早已把沈清秋划入了与自己同阵营的领地,便没有让他在别人那里受委屈的道理。


他想向洛冰河讨个说法。

甚至不用对得起天地,只需对得起沈清秋,和洛冰河自己。


柳清歌的声声质问,声声锥心刺骨,撕扯着疯子的心智,逼得洛冰河胸口那处一阵阵收缩紧绞,几乎要了他的命。


洛冰河瞳孔巨震,泪水不住下滑,浑身的血都冷却了一样,阵阵寒意。他想破了脑袋,五脏六腑都痛得呕出了血,却也只能哆哆嗦嗦地摇着头,神经质似的,颠三倒四地念叨: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我想不起来……想不起来……”


他是真的想不出来。


他的记忆被人活生生挖走了,如今才刚刚回归,尚是一团乱麻,真假难分,又怎么能奢求他立马透彻明白。


洛冰河往日在魔界做少宫主是多么高高在上,不可一世,此刻却卑微至极,迷茫无助。他瞅着怀里那张青白的,沾着血痕的脸,眼泪啪嗒直掉,愈加疯癫,不停低声喃喃着:“信我……师尊,信我……”


一番思索,柳清歌也算冷静下来了,对着这个害死沈清秋的罪魁祸首,也只能露出满眼的恨,毫不留情地缓声道:“也对。你毕竟,只是个忘恩负义的畜生。”


疯子彻底不动了,赤红的眼瞳也化作一团死寂的黑墨,任凭魔剑缓缓降落在地。

那是一片广袤无人的草地。


他的拳头松了又紧,青筋鼓起又落,几番纠结挣扎,终于把沈清秋的尸身温柔放平在地。洛儿不哭不闹,还在沉沉睡着,洛冰河怔了怔,最终还是把他放在了沈清秋身旁,转过身去。


柳清歌降落在他面前,瞧着洛冰河朝他走近,摸不准他的主意,脸色愈加铁青,默不作声地握紧了乘鸾。


洛冰河在他面前几步停了下来,张开了双臂,神色从容,放肆大笑道:“想带走他们,好啊,先杀了我。”


柳清歌怒火中烧,乘鸾剑出已经架在了洛冰河脖子上,冷声道:“你这畜生,合该千刀万剐。”


洛冰河脸上的笑意更大了,眸子里也是黑墨幽幽:“杀了我。”


柳清歌毫不犹豫剑起剑落,只听一声闷响,那利剑便一下捅穿了洛冰河的半边身子,染血的剑尖甚至从后背的肩胛骨透出。


那剑伤刺在胸膛上,离心脏不远,洛冰河痛得满头大汗,却还是一声不响地受了。


又是一剑刺来,这下却是左臂,狠狠贯穿,洛冰河依旧不反抗。一来二去,洛冰河居然这么由着他刺,生生把人捅成血筛子。


柳清歌一脸古怪地瞅着他,越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心逐渐下沉,半晌终于吐出了一个字:“喂。”


洛冰河已经痛得笑不出来了,白着脸恶狠狠盯着他,缓声道:“……我欠他的。”


柳清歌心神俱震,板着脸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疯了。真的疯了。


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之下。


洛冰河,终于彻底疯了。


柳清歌瞅着剑上猩红的血水,震惊半晌,狠狠拧眉道:“……我不想趁人之危。”


柳清歌最终还是没有抢回沈清秋和洛儿。他像被尖刺扎到了一样,逃也似的,御剑而去。


洛冰河身上的伤口还淌着血,痛得都有些麻木。他混沌的眼珠转了转,慢慢僵着身子转过身来,冷若冰霜的脸庞在看到安静睡着的青衫美人才升腾上了点点温柔人气。


他弯下腰,把一大一小都拢进自己的怀里,踉跄着,远去了。徒留那草地上的滩滩血腥,昭示着它所发生过的一切。



——61


洛冰河向来喜静,来往如风。魔宫里的人颇有眼色,个个行色匆匆,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三三两两,孤魂野鬼似的,在亭台楼阁间提灯穿梭游荡。


手下们实在避不得了,才退到路旁让道。头也不敢抬,大气儿也不敢喘一声,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唯恐招惹了这位麻烦的祖宗。


一瞬裹挟着浓浓血腥气的冷风袭过,他们再抬起脸来,就只能看到廊道尽头飘起的黑袍一角。须臾,他们就继续提灯,不再看管任何事了。


洛冰河在廊道里左拐右拐,忽而在一处假山面前停下,足尖一点,那硕大的假山外皮便徐徐移动,硬生生开出一道门来。阶梯无尽头似的不知通向地下何处,再往里瞧,那便是愈加黑暗无光。


洛冰河眼中暗红翻滚,抱着怀中妻儿便径直走了下去,那背后的石门也随之而闭。


“啊啾。”


魔界常年阴冷,完全不似人间有生气,洛儿一进入魔界地域便不住地打喷嚏,更别提这地宫更是冷得过分,举目冰霜。

洛冰河皱皱眉,小心地推了点灵流过去,温暖着小孩子的身/躯。有了内力的输入,洛儿的脸色明显好转,红润起来,身子也烫了。


男人一边用内力给他暖着身子,一边絮絮叨叨道:“听话……一会儿就不冷了……你总要来认认的。”


话音刚落,他们就踏入了一片空地,中间精致的冰床缓缓升起,远远望去水晶似的,却冒着森森寒气。

这冰床本是洛冰河往日走火入魔时抑制自身的物什,没想到现如今却要用来放置他最爱的人,也颇为讽刺。


洛冰河把洛儿包裹起来,施了隔绝寒气的咒,把他放在一旁的石桌上,这才空出另一只手来,能让他将沈清秋轻放在床。似乎又怕发带硌到沉睡的美人,洛冰河把那条碧色发带慢慢松开,规规矩矩叠在一旁。


寒气逼人,冻得人手脚冰凉。他肯给洛儿施上隔绝寒冷的咒,却不肯吝啬给自己一丝一毫的温度,自虐似的,要和冰床上沉睡的人同冻共苦。转瞬间,自己的手都结上了冰碴子,泛着死亡的青白,竟是和那沉睡的美人一模一样了。


疯子翻来覆去把他们两个人的手放在一起查看,越看越是满意。他似乎为此感到很开心,捏着沈清秋的手指,脸上也挂上了愉悦的笑,轻声细语:“你看,我们现在一样了。”


他笑着目及那张苍白泛青的面容,又是一阵恍惚,那样宁静温和,好像他从未远离,只是睡着了似的。可那斑驳的血迹煞有存在感,爬在仙人脸上、衣上,就好像白雪里落了污泥,破坏了他原本的美感,疯狂拨动着洛冰河的神经,让他额上青筋直冒。


他粗暴地撕下自己身上尚且算得上干净的布,布规规矩矩叠好落在人脸上却是又轻又柔,慢慢地在脸上挪动,细细把脏污拭去。可那布毕竟是干的,擦不干净,总是留一道印子,看得洛冰河皱眉埋怨道:“弟子这地方着实委屈了师尊,是弟子考虑不周……待会儿便好好收拾一番,置办些用具。”


他是打算在此地常住了。


血迹被擦拭得消失了大半,看起来总算没那么落魄了。他满意地膝行向前,攥住了沉睡之人的手,与他十指相扣,缓声道:“……虽然我现在还没有完全想起来,不过只要师尊想知道的,就算让弟子把脑子挖出来,也要找到答案。”


洛冰河把下巴放在自己的胳膊上,另一只手摩挲着沈清秋的手背,玩得尽兴:“……可是有好多哦,好多事情想要告诉师尊……先从哪里开始呢?”


“啊,就先从一年前说起吧,我还是幻花宫宫主的时候。”他像是回忆到了什么美好的记忆,语气也是软软的。


“师尊,你知道吗。”洛冰河垂下眼帘,轻轻道,“我不是想与他们为伍,也不是不想认你,我是想……要是我也成为了正道首领,你是不是就能开心些。”


“可是我好像做错了,你不但不开心,反而总是怕我,躲我,甚至还想跟别人跑。我以为你讨厌我了,再也不想见到我了……我气蒙了,才会对你说那么重的话。”


“可是我没想到,你会为我挡酒。挡下掺着对于魔族来说是剧毒的烈酒……”洛冰河目光柔软,撒娇似的蹭了蹭沈清秋与自己十指相扣的手背,咕哝道,“师尊,你怎么这么好啊。我好开心啊,我真的好开心啊……我对你那样,你还对我那么好。”


“其实那个佛霜草我早就看出来了。可是一看到你为我担忧,为我动容的模样,我就觉得,只要能夺得你目光片刻,其实中毒也未尝不可。”


“还有那晚……是我糊涂,是我该死,是我趁人之危,我合该千刀万剐。害得师尊怀胎十月,受尽折磨苦楚。”


他笑意忽的消失,再抬眼竟是眼眶通红。双膝跪在冰面上,也被冻得毫无知觉了。


“等师尊醒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绝不还手。你不开心了,就打我骂我。修雅剑也给你留着,我的命都交给你了,砍我杀我都可以……反正我也死不了。”


沈清秋静静地躺在冰床上,没有丝毫要醒的架势,眉目舒展,温和安详,像极了一尊玉佛。冰室里寒气漂浮,凝成了淡淡的白雾,把沈清秋的眉与发都染上了白霜,像蒙上了一层薄雾,显得愈加如梦似幻,很不真实。


洛冰河盯着他的脸,忽然有些心慌意乱,抓着他的力气愈加大了,恨不得能把自己融到他的血肉里去,却又在触碰到沈清秋的骨时被烫到了似的弹开,舍不得再用力半分。


“当年,我也不是故意离开的。我是……”他撇了撇嘴,似乎觉得有些难为情,可一想到师尊肯定想知道真正原因,便像败犬一样垂头丧气,实打实地招了,“……心魔剑还是失控了,我以为我能控制住。”


“……心魔剑以宿主的心魔为食,本就有损心性,难以驾驭。为了压制心魔剑的魔气,我不得不调动自身灵力与魔气与它抗衡。”

“我和师尊重逢后心神激荡,心魔不弱反强,没想到又有佛霜草额外刺激,倒让心魔剑钻了空子。等我发觉心魔剑的魔性彻底控不住的时候,却是为时已晚,竟是……直接在幻花宫殿内失了神智。”

“我只好离开幻花宫,到了绝地谷。这里荒无人烟,却野兽横行,我能把魔气发泄在这里……我当时神志不清,杀红了眼,后来的事却是记不清了……”


洛冰河头痛得揉了揉眉心,恍恍惚惚有血淋淋的画面闪过,却是快得无法捕捉,只能低声喃喃:“红色……都是红色……还有……”


……人?


那是谁?谁在和我对打?


洛冰河怔愣一下,总觉得那人给他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似乎早先在什么地方见过。可他不甚在意,也只把那当做无关紧要,除了师尊,还有什么值得他回想留恋呢。


“我再次恢复意识,就已经是在魔族地界了,成了魔宫少宫主。再后来……师尊也都知道了。”


声声没有回应,洛冰河眼眶迅速红了:“是。我卑鄙无耻,我枉为门下弟子,我心狠手辣——可是你不能抛弃我。你不能把我从地狱里捞出来,让我见了光,再把我扔回去……没这个道理。”


洛冰河跪在冰床边,手指划过那张朝思暮想的面容,失魂落魄道:“……你生了我的气么?怪我醒得太晚。”


洛冰河目光有些涣散,费了好大劲才聚回了一点,死死盯着那人,无意识嘟囔着:“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可是他再说千百遍又有什么用呢?

他已经被抛弃了。他无家可归。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抛弃我!啊!”


思及至此,洛冰河突然抱头惊叫一声,迷茫无助地四下望着,紧接着却是骇人的狠厉。他猛然低头撕//扯开身前残损的布料,又把那即将自愈完好的伤口生生撕裂开来,霎时血流如注。温热的血接触到冷气,片刻便凝结成块,变成一片片赤色雪碎。

他不知疼痛似的,将那伤口越撕越大,甚至可以看到内里的骨骼脏器,却仍不知停歇。没想到这残暴的行为触发了这具身体的保护机制,反而痊愈得越来越快,还没等他挑开血肉,就已经完好如初,让他剖心取肉的行为彻底夭折。


洛冰河呆呆跪在原地,盯着满地天女散花似的红色冰碴半晌,忽然有些委屈了。他一遍一遍地锤着头,泪如雨下:“为什么?为什么?我为什么还要活着?师尊都不在了,我活着还有什么用呢?”


他癫狂大笑着,泪水却化作冰霜,在他脸上留下一道道霜痕:“天命,哈哈哈……你告诉我,我活着还有什么用?!”


似是上天终于为之所动,垂怜予他。


“啊啾。”


距离冰床不远的石桌上,一声梦呓般的稚嫩的童声,就这样绽放在冰天雪地里。



——62


他们都觉得,自家少宫主变了。


——不,应该是宫主大人,那个多出来的小主子才是少宫主。


宫主大人向来喜欢散发,墨色的波浪垂在身后,就像玄墨一般点睛。可有了小主子后,宫主大人反而把及腰长发全部绾了起来,高高盘在脑后,用一条碧色发带松松束着。耳畔碎发飘扬,倒是别样的仙风道骨,斯文俊秀。


宫主大人也不再总是穿着一身压抑的黑衣,反而对素色衣衫起了兴趣,那些玄袍因此备受冷落,每隔好久才能看到穿上一次。奇怪的是,宫主大人从不穿青色,就好像,这是不属于他的颜色似的。


他的身上也不再有很多饰品,怎么简单怎么来,素雅干净得都不像他了。


手下们甚至都在想,他是不是在为谁守孝,而守孝的人,大抵就是那位素未谋面的宫主夫人罢。


白日里要是想找宫主大人,那必然是在寝殿守着小主子。一到黄昏,就没人知道宫主大人去了哪里,就算是寝殿,也是寻不得的。只有第二日晨,才能在寝殿里重新找到他。


不过手下们也不敢轻易去寻他,先不说从前的阴影留得太大,就如今这愈加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性子,也没几个人敢去招惹。


但是总有不得不去见的时候。宫里的老人告诉新人,偏要挑着宫主大人素色衣服的时候去找,这时候的宫主大人总是难得的好脾气,就算生气,也不会当场发作。就好像那身素色把他禁锢住了,压抑着他的暴虐本性。


素衣的时候,他是翩翩君子。

玄衣的时候,他却是冷酷暴君。


虽然手下们不敢乱说,但还是彼此心知肚明——宫主大人怕是已经疯傻了。


但宫主大人毕竟是宫主大人,实力在那里摆着,疯了傻了也是宫主大人。再说了,谁能知道他什么时候就恢复正常了呢。


宫主大人尤为宠爱小主子。


有几个嘴碎的下人背后说小主子的不是,被发现后,当场就被宫主大人一脚踹烂了脏六腑,让他们的身子和嘴变得一样稀碎。骇得宫里人再没人敢八卦。


就算他再宠爱,凭着他如今的神智,也会有力所不及的时候。


小主子太小了,才一岁大,还什么都不懂,事事都要人照拂。虽然已经能叫出些简单的称呼,却终究只是个小孩子。宫主大人又是个疯傻的,根本做不了太细致。


“吃啊,吃啊……”


洛冰河颤抖着手,献宝似的将那块血淋淋的血肉递到孩子跟前,却没想到洛儿一闻便嚎啕大哭,止也止不住。他眨巴眨巴眼睛,还是混混沌沌的,温柔至极地用袖子擦干孩子脸上遍布的泪水,不解道:“不饿吗?那你哭什么……你为何要哭呢?”


在魔界这个秩序相对紊乱,弱肉强食主导的暴力圈子,适者生存的法则贯穿生命始终。他来到魔界的第一餐,就是生吞活剥了魔兽的皮肉。可能有些野蛮与血腥,却是他维持生存最好的方式。等到后来混出名堂来了,他才逐渐摆脱了茹毛饮血的兽化生活,重新成为一个“人”。


他不解地咀嚼着口里塞进去的新鲜血肉,血水顺着他雪白的下巴、脖颈往下淌,妖异异常,活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但他却像丧失了味觉似的,尝不出什么滋味。慢慢地,又吐了出来。


“难怪你会哭。的确难吃。”


洛冰河心下一痛,温声道:“你别哭,别哭。我再做就是了……”


可是才那么大的小孩子,又怎么能吃这些呢?


下人们被宫主大人这架势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建议,为小主子找个奶娘。宫主大人眼神空了一下,半晌,才慢慢点了点头。


这奶娘在人界待过,照顾小孩子倒是得心应手,有了她的帮助,小主子果然被照顾得很好,甚至在睡梦里都开心地吐着泡泡。


洛冰河不肯闲着,努力地向奶娘学习。他脑子不好,学得倒是出乎意料的快,除了刚开始的手忙脚乱,已经有了几分像样的架势。即便如此,奶娘也不敢离开太远,只恭顺地在一旁瞧着。到了晚上,宫主大人离开了寝殿,便是她照看着小主子。


奶娘是个明白人,过来人,大抵也能看出宫主大人遭受了心伤。


看似清醒,实则疯癫。

着实比那疯癫着清醒好上许多。


一日,奶娘受了命令,宫主大人叫她寻个魔匠来,为小主子打造一只挂着小铃铛的足链。


“要刻着名字的?”


宫主大人听奶娘发问,竟然一下子愣住了。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一直不知道儿子的名字。


只知道个小名。


他像遭受了巨大的打击,眼睛不安地眨了眨,咕哝着:“……可是我不知道,师尊没有告诉我。”


奶娘心下叹气,温声道:“那现在起?”


洛冰河为难道:“……可是师尊会不高兴。”


奶娘便劝:“宫主大人情深似海,夫人定不会生气。”


不知道哪个字眼触动了洛冰河,竟是勾得他眉眼弯弯,思索片刻,这才嘟囔出声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子衿。”


“子衿。”


洛冰河一遍遍念着,越念越是喜欢。


一袭青衫春水荡波,可不就像师尊一样么?让他昼夜思念,永不停息。


“洛子衿?”


洛儿半梦半醒着嘤咛一声,算是应了。


洛冰河当即喜笑颜开。


风起帘动,一池春水吹皱。



——————《青衫薄》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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